火爆的行业、低迷的产能利用率、猛增的估值、惊人的业绩预测、紧缺的原材料、诡异的用电量、深山绝壁边的锂矿,这些元素都汇集于山东瑞福锂业这家民营企业身上,它因两次成为A股公司高溢价并购标的而备受市场关注。

2016年,瑞福锂业以22亿元估值拟出售给江泉实业未果。2017年四季度,瑞福锂业又找到了下家,美都能源拟斥资35.96亿现金收购瑞福锂业98.51%股权,估值比上次出售猛增60%以上。

美都能源愿意耗资近36亿现金,收购一家产能利用率不到60%的重资产公司,是吃到了馅饼,还是迈向了陷阱?

最近两个月,上证报记者相继奔赴瑞福锂业山东总部、瑞福参股锂矿公司所在地新疆、瑞福供应商所在地江西等地明查暗访,试图揭开这家锂业公司的真实面目。

实际产量疑云:用电量与产量明显不匹配

新能源汽车的爆发,带动了碳酸锂产业的走红,主营碳酸锂生产加工的瑞福锂业因此获得资本市场的追捧,两次拟出售股权给A股公司均开出极高价格。尤其是美都能源拟斥资近36亿收购其98.51%这一方案,是以超高的业绩承诺来支撑高估值。

根据方案,瑞福锂业2014年至2016年实现扣非后归母净利润累计仅1亿元,但未来三年相应的业绩承诺则累计达13.5亿元。它是否有实力完成承诺?

先看看公司的产能及产量真实情况。

由于受制于锂矿石供应紧张,没有上游资源的碳酸锂生产企业往往产能利用率很低,瑞福锂业就是此类公司。据记者统计,瑞福锂业最近数年的产能利用率从未超过60%。

11月中旬,上证报记者曾实地探访瑞福锂业,可看到厂区有新建和在建项目,工厂处于生产状态,周边存在明显工业粉尘、废水污染。然而,连续三天记者未见有载货的车辆进出。

美都能源披露:“经初步统计,2017年前三个季度,瑞福锂业已生产碳酸锂3324.87吨。”然而,上证报记者调查得知瑞福锂业这一“产量”与其实际用电量明显不匹配。

如果2017年前三季度产量数据属实,对应所需要得耗电量是多少呢?

公告显示,2017年,瑞福锂业4万吨/年锂矿物提取碳酸锂项目(即年产5000吨碳酸锂项目,下称“最初项目”)、3000吨/年碳酸锂提纯项目(下称“提纯项目”)、年产2万吨碳酸锂项目(下称“扩建项目”)先后投产,最终产品均为碳酸锂。

据查,瑞福锂业最初项目、扩建项目的工艺均为锂辉石提取碳酸锂,除电力消耗水平不一样之外,其他的原辅材料、动力消耗水平都一样。最初项目单吨耗电3456度,扩建项目单吨耗电为2160度。提纯项目的主要原料为外购的次品碳酸锂,因此原辅料、动力消耗的水平均相对较低,单吨耗电为1400度。

由于公告没有披露瑞福锂业这三个项目2017年前三季度各自生产量,记者只能推算出其前三季度大致的用电量范围。按照单耗最低1400度/吨计算,瑞福锂业前三季度最低用电量约为465万度(1400度/吨×3324.87吨),按照单耗最高3456度/吨计算,瑞福锂业前三季度最高用电量约为1149万度(3456度/吨×3324.87吨)。

若产量属实,瑞福锂业所需用电量应该远远大于465万度。

然而,上证报综合第三方机构强韵数据提供的数据发现,瑞福锂业前三季度真实用电量低得惊人。

据查,瑞福锂业的电力供应来自于关联公司明瑞化工的硫酸厂余热发电,以及国家电网的供电。

首先,官方环评验收材料显示,硫酸厂余热发电目前实际年发电量2700万度,硫酸厂自身耗电2200万度。一般实际供电量往往小于发电量,即2017年全年该余热发电项目供给瑞福锂业的电量应少于500万度,对应前三季度供电量不会超过400万度。其次,记者调查得知瑞福锂业2017年前三季度国家电网用电量约4.18万度,相较于百万度、千万度几乎可忽略不计。

换言之,瑞福锂业2017年前三季度获得的电力供应,不足以支撑上市公司美都能源公告中披露的碳酸锂“产量”,瑞福锂业的真实产量存在疑问。之前,有报道称,肥城市环保局提供的资料显示,瑞福锂业2014年至2016年碳酸锂实际产量与上市公司公告数据存在明显差异。目前,未见美都能源、瑞福锂业进行回应。

肥城市环保局一位官员对上证报表示:“最终生产数据还是得去问企业。我们掌握的数据是企业主动上报或被要求提供的,便于我们对企业进行‘三废’管理。”

记者未能联系到瑞福锂业直接负责人给予置评。瑞福锂业相关负责人电话无法接通,公司官网公布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原材料疑云:两大供应商相继断货

除了用电量与产量数据不匹配外,涉及瑞福锂业一些关键事实的信息披露也互相矛盾。

比如,对了解瑞福锂业2014年、2015年产能、产量至关重要的“4万吨/年锂矿物提取碳酸锂项目”的建成、投产时间,在多份公开文件中至少出现四种不同表述。地方环保部门出具的验收监测报告,江泉实业收购瑞福锂业时回复上交所问询函的答复,美都能源收购瑞福锂业时回复问询函的答复,对同一项目表述均有差异。目前并不清楚哪一时间更符合事实,项目建成和投产时间已然成谜,相应年份的产量存疑。

而会对公司未来发展造成巨大困扰的是原材料采购难题。

对于上游原材料锂矿石的采购,瑞福锂业曾出现大量关联交易,随着公司清除部分关联交易,其对锂矿石的掌控力则变得模糊不清。这从公司的锂矿石供应商目前状况可窥一斑。

乌鲁木齐福田源工贸有限公司是瑞福锂业2015年、2016年排名第一的国内矿石供应商。然而,记者2017年底实地寻访该贸易公司时,按披露地址竟然找不到该公司。后辗转联系上该贸易公司内部人士,获得的消息是,由于原材料价格飙涨,贸易商生意难做,福田源工在新疆已基本无业务。对于公司与瑞福锂业的贸易来往问题,该人士非常警惕,感叹之后坚决不谈。

另一家位于江西的供应商也处于无货可供状态。

据披露,江西广昌万鑫矿业有限公司也是2016年瑞福锂业前五名原材料供应商之一。近期,上证报记者从江西广昌县出发,数次辗转村际小巴车才到达位于江西中部乡村的万鑫矿业。

万鑫矿业位于以农业为主的乡村山区,附近便是超过千亩的柑橘种植园。走进工厂,记者观察到,厂区内仅在大门附近处有一排砖石平房,其余均为蓝色板材搭建的活动板房,工厂内不停传出破碎矿石的声音。

而在工厂外便是一处数百平方米露天的废水处理池,池内水质浑浊,靠近有化学品气味,处理池周边没有设置防护栏,池边有散养鸡群,不远处便是柑橘种植园。厂区员工告诉记者:“矿山现在不开采了,这里主要是加工,都是外面运来的矿石,量也不大。”

万鑫矿业的负责人并不在厂区,记者拨通了万鑫矿业负责人电话,该负责人告诉记者:“大概在2016年时,矿山就停止开采了,现在主要做来料加工。之前曾给山东瑞福等公司供过货,停止开采后就不给他们供货了。”

对于停止开采的原因,该负责人表示:“矿山品位较低,停产的原因很复杂,现在工厂没有产品外供。”

此外,在进口货源上,瑞福锂业掌控力也不强。2014年至2016年,公司70%至100%的锂矿石来自于进口,且全部直接或间接进口自澳大利亚泰利森(TALISON)公司。随着原材料日趋稀缺,泰利森锂精矿主要销售给两个股东——天齐锂业和雅保锂业。

瑞福锂业也试图拓展其他进口货源,然而同样掌控力较弱。比如,2016年4月瑞福锂业同GMM公司签订进口合同,约定2016年采购量为3万吨,2017年采购量为6万吨。然而,2016年8月瑞福锂业接到GMM公司延期发货通知,到货时间改为2017年。

并购锂矿疑云:只有探矿权且可行性存疑

为突破原材料这个瓶颈,瑞福锂业采取了并购的方式介入上游锂矿开采。但这起远赴新疆的并购同样存在诸多疑云。

2016年6月,瑞福锂业全资子公司和田瑞福与新疆东力矿业投资有限公司(下称“东力矿业”)股东李静签订协议,收购后者持有的东力矿业99%股权,目前51%股权已完成转让。东力矿业最大卖点就是拥有阿克塔斯锂矿探矿权。

上证报记者调查发现,该矿权转让笼罩着神秘面纱,存在不小疑问。

追根溯源,阿克塔斯锂矿探矿权最初由中国冶金地质总局山东局所属新疆地质勘查院于2003年依法取得,2008年将矿权转给东力矿业,完成第一次转让。

目前公开渠道并无该探矿权转让相关文件。新疆一位矿业专家对记者表示:“2008年前后正是矿权转让高峰期,一度‘倒矿’盛行,炒作成分大,新疆也是如此。并且,当时矿权转让几乎没有对外公示。”

而随着这次东力矿业的股权转让,阿克塔斯锂矿探矿权也将“二次转让”。近期,上证报记者赴探矿权人(即“东力矿业”)地址乌鲁木齐市新华北路8号红山新世纪33楼探访,并没有见到该公司,仅几家关联公司在此办公。记者拨通李静电话并陈述意图之后,其借故挂断,电话再未接通。

记者进一步调查得知,对阿克塔斯锂矿经济前景下结论也为时尚早。

资料显示,阿克塔斯锂矿矿区位于青藏高原北缘,海拔4200米至5300米,地形条件极差,山高坡陡,矿区自然环境恶劣,经济地理条件也较差,仅有数名兵站、养路段驻守人员,并无其他工业、农业、牧业生产。矿区内无输电线路,燃料需靠外运。

东力矿业一位负责人在电话里表示:“我们只注册了,还没生产。”然后即挂断电话。环评机构一位负责人对上证报记者称:“环评已经暂停了,是建设单位(东力矿业)通知的,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该矿勘探报告显示,其通过评审的矿产资源量(331+332+333)为580万吨,氧化锂量8.6万吨。其中,探明的内蕴经济资源量(331)矿石量116.8万吨,氧化锂量1.61万吨;控制的内蕴经济资源量(332)矿石量236.6万吨,氧化锂量3.45万吨。

根据矿产勘查阶段、可行性评价及其结果、地质可靠程度和经济意义等,我国将矿产资源分为3大类16小类,其中资源量是指查明矿产资源的一部分和潜在矿产资源,储量才是指基础储量中经济可采部分。从可信度看,331高于332,332又高于333。

中国地质调查局一位曾长期考察该区域的专家对上证报记者说:“目前,阿克塔斯锂矿矿区开发条件差,基础设施不具备,单个矿区小规模开发成本很高。此外,该锂矿目前地质工作程度较低,还需要做可行性研究等很多工作,最终算出可采储量才更为可信、稳妥。”

新疆大学资环系一位专家在接受上证报记者采访时不忘提醒:“购买探矿权就好比是风险投资。”

看似有矿,但真实价值如何评判?如果无法解决原材料采购问题,瑞福锂业画了巨大的产能之饼,如何填实近36亿的估值?如何完成13亿盈利的承诺?

(周鲁、徐晶晶对此文亦有贡献)